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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柳是我三姑的名字。
“这个姑是哪门子的亲戚呢?”我问父亲。父亲略加沉吟,长舒了一口气:“你姑奶奶是在坝上捡的她,就在那年春上,对,柳树刚发芽的时候……”我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:“捡来的啊!我怎么看不出来?”“那是啊,你表姑奶奶一家对她格外疼爱呢!”母亲插了句话。
可不是,姑奶奶家里孩子多,物质条件贫乏的年代,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是常有的,孩子的衣服也是缝缝补补,一件衣服孩子们轮流穿,等到最小的穿的时候,衣服已经不知道缝补了多少回了。可唯独三姑,极少穿带补丁的衣服,每次孩子们添置了衣服,第一个穿的定是她;家里有一个鸡蛋,三姑自己要吃半个;孩子们偶尔因为什么争吵拌嘴,表姑奶奶总是挨着把其他孩子数落一遍,护着三姑。这哪里像是捡来的!
不过,有一点三姑不像表姑奶奶一家人。她性子直爽,泼辣,从小就这样,吃不得半点亏。她眼里揉不进沙子,哪个小孩在孩子堆里受气了,她第一个站出来和别人理论,她可不管对方是高是矮,是胖是瘦,那声音,那气势,就像喇叭唢呐齐上阵,定会惹得路人驻足观望。还别说,有理走遍天下,每次都能让对方败下阵来。久而久之,三姑成了孩子王,村里大小二十几个孩子,她一呼百应,表姑奶奶说她是“小辣椒”,是“惹不起的主儿”。
三姑到了嫁人的年龄,说媒的介绍了不少,三姑一个都看不上,却看上了邻村的大成。这令表姑奶奶一家及所有人都颇为吃惊——大成木讷,长相一般,家境又差。家里人都极力反对,表姑奶奶这回狠了一回心,不再依着她,但三姑倔,非大成不嫁。最后僵持不下,三姑以绝食反抗之,完胜。
三姑出嫁那年,也是春天,杨柳吐绿,桃李芬芳。表姑奶奶倚靠着门口的那棵柳树,哭成了泪人。大家都以为,这是心疼春柳嫁过去日子苦,可谁知道表姑奶奶心灵深处的秘密呢!
婚后的日子苦中带甜。三姑嫁过去,自然成了当家人,三姑父唯三姑马首是瞻。家里三间破瓦房该修整了,三姑一声令下,三姑父立马行动,召集相邻,组成建筑队,一年时间,家里大变了样,三姑小算盘打得啪啪响,盖房子的钱,三年内还清;那时候大队里要对外承包果园,三姑第一个包了下来,不懂技术就请技术员,不懂就学,不懂就问,不消几年,三姑两口子成了远近闻名的万元户;日子红火了,三姑不忘接济自家的兄弟姊妹,谁家大事小事的都找她合计。三姑是热心肠,村里的不少事情,连村长都来找她拿主意,渐渐的,三姑成了远近闻名的女强人。
最幸福的莫过于表姑奶奶了。本来孩子们成家各立门户后,她自己住在老院子里。儿女们心疼,要轮流照看,表姑奶奶说啥也不同意,说自己能动就不给孩子们添麻烦。还是三姑有办法,说自己平日里太忙了,家里照顾不过来,鸡鸭鹅的都没法喂了,准备都卖了,“那哪行啊,养着,我给你养去,自己家下的鸡蛋好吃!”三姑朝着几个姊妹狡黠地挤了一下眼睛,吩咐她们收拾东西,随后表姑奶奶坐着三姑的小轿车走了。
这好多事,都是听我母亲说的。
表姑奶奶八十六岁高龄的时候,得了一场病,弥留之际,支开所有人,唯独留下三姑,把自己珍藏一生的秘密告诉了她:“春柳”这个名字是她的亲生母亲取的,她的亲生母亲为了一块窝头,和贼人打斗,伤了头,流血过多走的……三姑没有言语,拉着三姑奶奶的手,抹了把眼泪说:“娘,我早就知道了!”其实三姑明白,自己性子刚,是做不了性情温柔的柳了。可大家伙都说,春柳是最柔情的,就像绿叶懂得根的情意,也像根理解大地的深情。
是的,你看,柳树正在春光里笑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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